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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08【名家评论】“一触即发”所蕴含的身体悖论-----by刘礼宾

“一触即发”是指未曾启动,尚未发作的紧张状态。在这里则指一经触动、立即发作的联动瞬间以及“触”和“发”之间直接的、无条件的因果关系和对应关系。对于以机械为主体的人工装置来讲,“一触即发”是必须的,是机械装置得以存在的基础,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整个工业时代,乃至时下的信息时代得以存在的基础。而对于人和动物来讲,“一触即发”是对身体的神经系统乃至全部身体器官的考验。承受范围内的触动可以引发正常的连锁反应,无法承受的触动则是对身体的一种摧残乃至毁灭。同时,对于身体来讲,“一触即发”中的“一触”是人工装置运动的前提,“即发”是一种人工装置运动的结果,这就是这一成语所蕴含的局势紧张感、时间紧迫性都是对身体的一种挑战和异化。


卓凡的三件新作把“机械装置”和“身体”组合在一起,成为人工装置,便把“一触即发”对于机械装置的合理性以及对于身体的不合理性并置在了一起,使“合理性”和“非合理性”都更加彰显——“身体”与所处世界之间的悖论由此强化。


人工机械作品的发展,卓凡对“艺术自动化”的研究彰显理性、细腻、具体、投入。


01《每分钟•这个手指捅烂番茄的力度是……》
该作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影像。长方体钢构架正前方的触控液晶屏中,一个食指正在用力戳烂一个新鲜番茄。第二部分是机械装置。运动丝杆的一端连着成对的大腿骨、膝盖骨、脚骨,皆向下悬垂,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分成四瓣的头盖骨。当观众触碰液晶屏时,触感形成电子脉冲,启动装置开关,同时视频开始播放“手指捅烂番茄”短片。此时,在传感器的控制下,机械装置中的大功率电机开始运转。金属丝杆旋转,向前推出,膝盖骨缓慢向前移动,在重力的作用下逐渐屈起跪下。在这一瞬间,粘连在丝杆上的四瓣头盖骨如鲜花般绽放,投射在头盖骨上的聚光也诡异般地漫射——好似脑髓被掏走,脑中空空如也。


在这一过程中,真实的手变成了“看不见的手”。一方面,手指的触感引发了“手指捅烂番茄”短片的播放。西红柿娇嫩脆弱,当它被手指侵入时,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能力,最后烂得一塌糊涂。鲜红的番茄汁类似刚从脑壳中掏出来的脑髓。另一方面,手指的触感引发了装置的一系列机械运动。被机械控制的腿骨和头盖骨被虚拟影像所控制,发生屈曲和解体。观者看到的一切,惊呼“自动”二字,仿佛都在梦中发生,不再受自身意识的控制,游离于虚拟的世界不能自拔。


02《每分钟•脊骨抽动的频率是……》
该作品由电机、传感器、人类骨骼(胯骨、脊柱骨、手骨)等多种媒介组成。作品分为上、中、下三部分。作品的上部是由丝杆和机械牵连着的脊骨和盆骨,中间的有机玻璃盒内是主体部分——从上到下分别是针筒、凸轮、丝杆、驱动器、控制器、直流电机、步进电机。在盒子的内部,在丝杆上连着一只手骨。这是一件从下而上的机械带动各部运动的作品。从下而上进行观察,我们可以看到:底部的长方体钢架安有一个凸轮,电机启动时,带动凸轮的转动,使连接丝杆的一个玻璃钢“手臂”(翻制的艺术家手臂)做上下运动。伸出的食指会摁到有机玻璃盒底部的按钮,于是控制器开始运行,盒内底部的丝杆随之上下运动,同时,连着丝杆的人手骨也随之上下运动。当它向上运动到丝杠的顶端时,食指会摁到安置在其上方的按钮,触发电机,带动丝杆上的凸轮作旋转运动。随即,丝杆和机械相互牵连着的胯骨和脊骨,在凸轮的作用下作小幅前后摆动。此时,安置在主机械装置两旁的胯骨和中心上方的脊柱骨开始作抽动式的活动。


这里有一个不能不提的重要问题,那就是上文提到的骨架的来源。重要的是,它是艺术家骨架的复制品,或者,更含糊一点,也可以说是卓凡本人的人体骨架。


不管是运动丝杆的一端连着成对的大腿骨、膝盖骨、脚骨,皆向下悬垂,还是与机械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分成四瓣的头盖骨,可以说,都是卓凡本人的骨架。换句话说,他通过X光的拍摄,获得的骨骼照片,再通过多角度临摹、立体翻模、分块印胚等等,选择与骨骼类似的材料,进行复制而得到的。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那就是艺术家为了获得一种形体上的类似,应该是竭尽全力。


更具有永恒意味的是,艺术家还抽取了自己身体血液中的干细胞,作为一个必须的材料成分,放入这批模仿制作的骨骼中,虽然,在制作的过程中,干细胞可能被其他材料隐没,但是,开始他与作者本人还是有千丝万缕的灵意之通。  


这件作品影射了“数据—机械”对人的身体的幽灵般的不可逃避的控制。作品开启了生存与死亡的机械“自动之门”——在没有生命体征的机械带动下,艺术家个人的身体——可以被你控制,且已成为循规蹈矩的“机器”的一部分。而当机器逻辑演化为自足的、不可控制的世界的一部分,它就为自身提供了存在、运动、复制、繁殖和发展的理由。在客观物理学的世界中,它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个体生命已无可奈何且不可逆转地被外力机械所左右,成为机器的一个零件。这同时可以启发我们对文化的深层反思:那种对已僵死、循环式、轮回运动的文化所进行的救赎,已经成为一种刮去腐烂的自动行为,可能只是一种面对外部世界的羸弱努力。


03《全自动• 被捅痛而惊醒的雄狮 》
该作品是一件由硅胶狮子、电机、控制器、不锈钢曲杆等组成的多媒介、人机互动装置。作品分为三部分,狮子头部,中间用于连接的机械,狮子臀部。头部和臀部被掏空,被机械装置所填满。狮头内部的机械装置,为一个方形的架子,当电动机启动时,带动中间横轴的转动,从而控制安装在横轴上的三个不同角度的凸轮运动,当右凸轮摆动时,带动右连杆控制伸直的右臂作上下循环运动。当左凸轮摆动时,带动左连杆控制弯屈的左臂前后循环运动。而横轴上的中间的凸轮则控制雄狮的嘴部、舌、鼻和腮部的协调活动。整个内部装置通过若干根金属软管,与狮头内壁相连。同样的,安装在狮子臀部内的装置是一个异形构造的金属架子,安装在装置内各处的凸轮、顶杆、带轮、滑块,当装置内的电机启动时,带动锥齿轮传动皮带上下摆动,并通过凸轮带动杠杆力臂和末端配件,控制左右腿、生殖器和尾部的活动。


当玻璃钢手模(翻制的艺术家手)按向安装在雄狮肛门里的屁眼电源开关时,雄狮开始运动,像是被刺痛,痛感在全身传开来,狮子抽搐、扭动,又如同被惊醒,给观者带来异样的感觉。而这一切来自观众之手——观众被邀请参与作品的互动,当观众伸出他自己的“手”的时候,观众已经介入了作品成为“艺术自动化”的始作者,触碰安装于作品末端的触摸屏时,触感被延伸,玻璃钢手模运动。伴随着硅胶外壳的剧烈活动,参与者会感受到侵入的快感,相伴而来的还有无可名状的羞辱感——在整件作品的演示过程中,我们仿佛看到了先进科技带来的工业文明对生命的强行侵袭以及所带来的无边恐惧。雄狮由捅痛而惊醒,从惊恐失措到战栗抖动,其快感痛苦参半的动作与表情颇为耐人寻味。


在上面三件作品中,“身体”被卓凡置入看似合理的尴尬情境中,形成了无法解决的悖论。这个悖论是时代的,也是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