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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01【批评家访谈】数据与艺术

主题:数据与艺术
人工机械装置成立的基本条件
访谈人: 刘礼宾(以下简称刘) 
卓 凡(以下简称卓)
时间:2009年11月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  科研处 

 

卓:对一件作品来讲,创作契机点的获得很重要。
这是一个很陈旧的问题,究竟是那些东西能彻底感动我们自己的东西,都能引发出创作的契机点?但是它在现在,对任何一个在探索的都有现实意义。今天早上我去中关村电子大厦,预订了一套触感测控器,它是用于元旦期间的宋庄美术馆的展览的作品。那是一个带有二十米的红外线,人在经过时作品周围时会引发运动的一套自动设施。在作品中,首先需要一个能发出弱电信号的触感设备,然后,需要一套信号数据的传输、接受与处理的控制器,随后,是一个在电子信号后会延时运行三、四秒的机械电机,最后,一个提供复位指令、准确地结束这个运动的开关。也就是说,整套机械运行一轮后进入了静止,同时,又重新开始新一轮运动等待。
在这里,有人会问你还是一个艺术家吗?你已经像个科学家一样严谨精确?这几年我一直在从事人工机械装置的创作,我承认,我是一个发明家。在我的眼中的任何东西,如果是艺术创作,它几乎都变成一堆科学数据,那么才能在作品中实现我的想法。当代艺术的新媒体艺术,特别是人工装置,仅仅只讲传统意义上的艺术造型与视觉效果是不完整的。物体的运动必须转化为时间和距离,用电子机械控制时,就是要知道电机要在某时间内旋转多少圈,它们又是如何通过机械的方式变成另一种运动方式——这些能够实现我们想法的东西,与我们的艺术观念相悖,形成一对互相较劲的矛盾。
今天,科技的发展就能触发艺术发展,这是一个不着调的论断。但是,科技无疑提供了一种可能,举个例子,我在研究机械自动化时发现了一种可以累加时间的复位控制器,这就是可以对创作进行延伸的契机点。累加复位的原理是:在机械走了三秒后,当再有人碰触它的感应器时候,原有的运动没有停止,叠加开始运动多持续了两秒……当有第三个人碰触它时候,它再累加运动,以此类推,这是一种叠加的复位控制器。任何人经过的时候,它都会出现一瞬间的动作,可累加到一定量时候,它会停止运动下来,好像,这种控制器在积累人的运动,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中释放出来,显然这是一个有关于人的艺术问题,也就是说,在这里,这个技术触发了一些对新的艺术问题的思考。
当然我们都知道,防止变成匠人,任何艺术家都应该对娴熟的技术保持距离——就像对画笔触摸在布面上的愉悦保持一种警觉一样——对技术问题保持警觉,我觉得对这种科学技术也要保持一种距离,这种距离是一种冷静和关心,关心它后面是否呈现某种艺术问题,关心我们发自内心的思考究竟是什么。

刘:不是被技术所控制,而是当你和它在一起时,跳出来再去反思它,这是创作时的两个相反方向的思维过程,先“进入”再“跳出”。 
 
卓:很多艺术家一直用你们在2009年798艺术节主题展提及的“智信”二字来鼓励乃至警示自己,关于“智”,智指的是智慧,虽然科学不是智慧的全部,但是它包括科学,在现代,一定意义上科学技术的介入艺术,可使“智”得到全方位方向的扩展。
在这里,我们又怎么阐述“信”?是自信?是信念?是对自己内心哪一部分的挖掘?

刘:当时我们提到“智信”的时候,比喻一种比较有效、聪明的方式和途径,因为智信和意志构成了后面提到当代艺术“再实验”的一种可能性,我们把智信和意志作为两个立基点,推进了实验艺术,站在这两个基点上的艺术家促成了一种艺术的可能性。其实你的作品体现出的意志很强,包括你对技术的沉迷、快感,同时对技术又有一定反思,而且你对创作过程的投入,本身就是一种意志力的体现。而智信是你的作品里反讽式的一种东西,这种反讽又是在艺术本体里的反讽,好的作品就是像这样的优点很多,我们借助大量的工作过程,制造了一个非常可笑而又尴尬的结果,而这种尴尬和可笑正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和存在状态,你通过很认真的方式表现荒诞、无聊的东西,而不是很轻松的方式来表达它们。

卓:有人说我是一个思考严肃的人,而我的思考对象又是极其的不严肃,甚至是荒谬的。
进一步借助“数据”思考作品的创作,与今年顾振清策划的《5.8米》展览提出展览理念有关。其实用“五米八”来做作品只是提出了一个物理概念的前提,作品是为了挂在五米八的物理空间而做,还是“五米八”为了挂在五米八的心理空间为前提而做,已经不重要。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这个“5.8米”物理数据是相对的,绝对的是什么?它必须跟人有了关系这个“绝对”才有效?
所以在后来的创作中,数据一直在我心中作祟!包括在宋庄美术馆的展览上,我想让数据这个物理概念成为一个心理概念,它的固有高度,升起的高度和当人穿过这个作品时的高度,这些数据是会变化的,追根到底,最终,我用数据的变化来表达我们对社会伦理的认知。

刘:在当代艺术,特别是装置艺术,数据和人的关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其实很多数据都是很硬性的东西,这是艺术的一个新的立基点。

卓:在当代,人们已经离不开数据了。虽然数据是硬性的,但是数据和人发生关系应该是柔性的。不管是它是对人心理产生触动,还是使人的精神产生漂移,跟人的关系是十分丰富的,这个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心理数据”?这下就不知道它在哪里了?
很让其他的艺术家感到奇怪,我现在的创作时间是在凌晨——就是早上五点多醒来,创作状态比较好。对创作的想法做一些图文记录,一个半个小时后,倒头继续再睡。谁也讲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生肖属鸡的原因吧,要报晓?之后继续睡?呵,呵,我的主要创作想法都是清早在黎明时分“冒”出来的,与很多的夜猫子式的艺术家,在黑夜中梳理创作思路,在时间上完全不一样。
你那天问我做人工装置——机械系列的起因,其实我也在追问自己这个问题。记得我在美院读书时,在金属工作室跟着文楼老师、孙璐老师做过一段时间金属造型焊接,之后,又跟当时美国的女艺术家白安(音)学了一阵子金属的直接焊接。记得文楼的创作路子走的是把金属雕塑和中国传统的写意竹子相结合的方式,白安的创作思路是用材料“直接发生法”——第一步,她在金属焊接的初始中,限定学生不给作品一个预设的造型。就是在焊接开始时,一个铁块就是一个铁块,什么形态就是什么形态。第二步,接着,通过焊接不停地叠加它们;在它未完成的状态时,她鼓励学生保持形态的通透感——尽可能是镂空的,在雕塑的里面留有空间,我们可以随意穿越;第三步,接着,用焊接添加新的铁料,可以继续焊接,继续切割,重新焊接,并在制作中调整它们的关系,寻找形与形之间的逻辑关系并加以延伸。
金属焊接的过程让人激情澎湃,但是课程结束后,做出来的作品——即最后的结果让我觉得没有意思。为什么呢?我们当时去买金属材料时,通常会挑选一些如滑轮、齿条和齿轮之类已经有造型的金属机械材料,它们是能活动的。可是我们把一堆齿轮焊成一块铁疙瘩,滑轮、齿条和齿轮不能转动了。发现我做了一件无聊的事,焊出了一打大堆的铁疙瘩,把金属机械件做成废铁。最后,我不想保留这件作品时,叫来了收废品的大叔,价格还低得离谱——比我们买这些材料的价格还低,那个大叔还骂骂咧咧说要重新切割才好作为废铁来买,这么大陀不好运输。
对我来讲,我做了一件很不靠谱的事!

刘:金属焊接雕塑的艺术家,他们从形式上考虑比较多。

卓:究竟怎么做、什么东西是靠谱的?纯粹是形式,不管从中国写意手法,还是立体构成的手法也好,都是从“形”出发。最后做出来的还是一个“形”,它们有视觉上形式的意义,但是就没有观念的介入。在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大楼门口,还立着一堆由齿轮、齿条、轮带焊成的作品,一看还是最后还是一堆铁坨子,有个路人问说:“能动吗?”这句话追问两种可能,一种是齿轮、齿条、轮带能否运动的可能,另一种是如何运动的可能,这句话让我陷入一种思考,一种找到它们本身的冲动——作为原料的金属机械系统的核心:它是为了运动而存在的,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后来,在我心里,常常有一种重新想让金属本身运动起来的冲动,这成为做后来作品的另一个立基点。导师隋建国曾跟我们讨论过这么一个问题:雕塑做的不是“体”其实是“皮”!虽然里面有金属架、泥,还讲结构、解剖、形体的咬合关系等等,但是我们看看制作完毕翻制出来之后的雕塑,它只剩下了一层皮——模具只是一个壳,壳里面套着的是一层皮。里面的任何骨架和泥只有在制作过程中的支撑意义,所谓的“结构”是而没有任何的实在意义。
那什么是有结构的呢?汽车就有结构,它除了一层外壳,内里的部件运动之间形成了结构关系,这种结构是可动的。
这是一个很让人新奇的观点,也就是说过去的雕塑是没有结构的,或者说没有活动的结构,不管是泥塑、铸铜或者石雕。

刘:刚才讨论的话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在这里面,都得像一个“人”。古希腊塑造的小人体是相对理想人物的追求,是反映神的;而罗丹、马约尔的雕塑,有一种形的诉求,有其背后的文化信仰;而贾科梅蒂火柴棍似的人形,是对于存在与荒谬的思考,都是对“人”的思考。
我觉得在这里有个问题值得推究,而你现在所做的装置的“结构”,其实做的也是一种对“人”的思考,值得一个劲地钻下去。

卓: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艺术创作只要你一个劲地钻下去,大量的偶然和大量的必然,互相交织和生成逻辑关系,就能得到升华,获得另外一些东西。
那天,你谈及大家对我的作品有很多看法。
这几个月我不做作品,其实是试图在这个时候,我想给自己一个停顿和反思的过程,得对自己的东西进行一次梳理。

刘:我比较爱用的一个词“回观”,就是回过头来看自己。
我觉得在不停发现问题的过程中,包括个人生活、思维变化、个人选择等等,都需要回观的。在回观的过程中,你会发现很多东西是无效的,或者无聊的,这种无效和无聊正好是一种个人的经历,也是在社会里的印迹。你在处理这种印迹的时候,也需要回观。

 


刘礼宾   中央美术学院   教师   批评家
卓  凡   中央美术学院   教师   艺术家